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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五十章 朝菌(终)

第一百五十章 朝菌(终) (第1/2页)

之前多少擂,人们已在这玄幽之意的弥漫中坐过好几个时辰,那静静杳杳、冷心幽息的气质是人们从未体悟过的高渺窈远。
  
  力有大小、技有高低,而层次划分出的,则是不同的世界。
  
  下者不可以破上,与大小强弱无关,只因你的一切努力在它面前只是镜花水月,张君雪在前一场已为此做过最尽力的注解。
  
  何况当时这幽生一剑还根本没有用出,女子甚至凭借自己破出了这残缺的意境。
  
  但如今已天翻地覆。
  
  当这座意境彻底完成之后,它真正的强大无漏才向所有人展露出来,即便仅仅作为察觉到的旁观者,那种无声间铺满一切的静冷都令人心寒息止。
  
  不是“无可抵御”,而是“无从抵御”——把你扔进无边无际的水里,你要和谁作战?
  
  即便在意剑之中,它也是堪称佼佼的一门。
  
  因此当人们感知到这样的一剑铺开时,就知道此擂已经结束。
  
  尚怀通面色阴沉,他暂未一剑架上少年的喉咙,只是一时之间,尚且不甘心接受这样的胜利罢了。
  
  但无人想到,少年竟然先一步不接受这样的失败!
  
  他身处这样的境界之中,竟然先一步朝着身前那袭已然不可战胜的、幽远缥渺的黑氅,再一次面无表情地出剑!
  
  当这剑光陡然而起时,每个人都看出了尚怀通彻彻底底的暴怒!
  
  这种无视和狂妄绝然刺痛了他,正因一直将自己摆得足够高高在上,面对这样强硬的傲慢时,心中的毒焰才会如此难以遏制。
  
  男子目眦如铃,红意充斥,高邃的面孔此时狞如夜叉。不再以冷和绷束缚所剩无几的风度,尚怀通一剑尽数倾压!
  
  万般幽高汇于男子身上,黑氅漆黑如夜,而后四周就已皆是静夜。无论之前他败了多少次,当这一剑真的用出,他就再次居于绝对的高处。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令人心惊的沉重、冰冷,以及窒息。
  
  少年明亮的剑光顿时僵止。
  
  先前的轻捷果断此时仿佛生满了无形的丝缕,包覆、牵系、堵塞.在压覆过来的冥冥幽境之中,少年仿佛呼吸都已困难,他僵硬而勉强地将剑架在身前,就如同一个缓慢脆弱的歪斜纸人。
  
  尚怀通一剑将他撞碎!
  
  六生的磅礴力量第一次完完全全地落到了实处,幽生牵系之下,少年再也使不出任何花招,两剑交击,宛如飓风撞上枯纸,少年身体宛如断线风筝,猛然抛飞出去,在空中带起一道细锐的血线。
  
  他本要就此摔落台下,但这歪斜的身形在空中勉强一翻,直坠而下,摇摇晃晃地落在了边缘位置。
  
  少年低着头,一张嘴,一口鲜烈的血泄到了地上,而后大口喘息了起来。
  
  仿佛窒息的鱼类。
  
  没有任何博弈的机会,固然也有剑招的出现,但意就是意,伱不在这个层次,就无以对抗。
  
  李缥青猛地站了起来,目光直直地望着擂台,若非被沈杳牵住胳膊,少女已跃下擂场。
  
  张君雪面色苍白地攥紧了衣摆,她早知身处其中的压抑无力,而如今这一剑更远远胜过当时。
  
  高台之上,官服白旧的老人也拧身半起,探着头有些焦急地看向高处那个身影。
  
  没有欢呼,场上一时寂静。
  
  如渊似海,窈如冥仙,完整意剑的强大莫御此时深深烙印在人们的心里,每个人都为少年的勇气震叹,但也不得不为这样摧枯拉朽的一幕憾惋。
  
  当这门剑真的在男子手里展现出应有的威能之后,人们才知道之前的那些想法多么可笑——什么张宗元或者杨颜,就算往前数上二十届、三十届,也绝不可能有人能在这样的剑面前取胜!
  
  少年未被一剑扫下擂台,此时竟然还能站着,已经出乎所有人意料了。
  
  尚怀通甚至不必动作,越缚越紧、越生越深的丝缕就会剥夺少年的一切——力量、真气、感知.甚至思维。
  
  但男子还是一甩剑大步走了过去,脚步声都透出暴烈的怒火。
  
  他怎么可能如此轻轻放过他?!
  
  前面两场积累下来的一切怒火,今天、武比,乃至从更早开始从此人这里收获的轻视,现在,他要他为之尽数付出代价!
  
  两场失败代表不了什么,他当然为之恼怒怨恨,但绝不会怀疑自己。正如他曾经也输给过白玉梁,但只要有这门剑在,他就永远自信高高立于所有人的头上!
  
  这是他的青梯,他的双翼,他信念骄傲之所寄,脏恶的心灵被其高高举入云端!
  
  这样的剑!
  
  如果你不曾见过神与仙,那么如今他已握在手中。
  
  当他不再做那些无聊的游戏,把这一剑真的挥出,谁能从他手上走过一招!
  
  尚怀通怒火满溢的目光死死锁在少年身上,行走中,他平平抬臂起剑。
  
  随着男子的动作,幽窈的丝缕再次牵动,整个庞大的意境都朝脆弱的少年毫不留情地压覆过去。
  
  为他手中这一剑前驱。
  
  所有人都感到了这意境的趋向,看台上已响起了惊呼。
  
  而裴液心窒思僵。
  
  他当然完全被这一剑笼罩,他也当然无法从完整的意剑中脱出。
  
  当【破土】的剑尖逼上尚怀通咽喉时,一道高远莫测的剑从男子手中迸发而出,骤然扑来,在世界和自己之间,蒙上了一片由幽静与丝缕组成的幕布。
  
  身前近在咫尺的男子乍时变得遥远。
  
  裴液用过许多次云天遮目失羽,但这是第一次感受意剑扑面而来的感觉,天笼地倾,真是骤然坠入深海,四下没有任何东西可供抓手,一瞬间的无助令心脏猛然缩紧。
  
  下一刻陷在此境之中,已被锋锐的敌意和冰冷的压抑整个包裹。
  
  在这方世界,没有什么是属于他的。
  
  但那时,并非不能活动。
  
  比起雪夜飞雁的乍然剥夺,这门剑的意是静而缓进,无数冰冷的纤细往身躯中侵入,但在最开始的片刻,尽管身体已冰抑深僵,你仍然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活动。
  
  裴液于是直接抖剑,再次朝男子刺去。
  
  但尚怀通的反应何止快了一倍。
  
  他猛然起剑相迎,而在交剑的那一刻,这看似深静的境界骤然露出了它锋利的獠牙。
  
  尚怀通一剑撞来,周围的一切都在为他前驱,在这方境界之中,他几乎是时来天地同力!
  
  而裴液的剑却仿佛被千丝万缕死死牵绊,真气被汲去,力量在流逝,变招之时,周围的空气都在和剑势作对。
  
  他本就无法硬碰硬地接下尚怀通一剑,此时彼强我弱、无处转圜,两剑相击的惨烈来得理所当然。能来得及回剑而防、将身体控制在擂台之上,已是卓然的成果了。
  
  但是,这本就是裴液准备好接受的状况。
  
  他在上擂之前,就知道男子握着这一剑;他在出剑之前,就已感到那笼罩的幽抑。
  
  对这一剑,他早有自己的想法,但若不正面见过,怎么知道它真正是什么样子呢?
  
  他抬起头,连视野也开始被剥夺,微微的模糊中,身前男子带着撞开一切的气势大步走来,裴液抹了一把嘴角的血。
  
  只有认真和紧绷,从来没有紧张。
  
  他缓缓闭上眼,手指在空气中轻轻拈了两下,那一点扎人的躁意再次在指肚上生出毛刺般的感觉。
  
  少年带着这种感觉重新握住了剑柄。
  
  眼前模糊已然更甚。
  
  张君雪曾体会过的“失去”此时冰冷地攀了上来,裴液知道这是“同化”,渐渐的,他也将彻底成为它们的一部分。
  
  于是他忍不住感到了好笑。
  
  身冷意僵,一切在往静无的深渊坠去,裴液顶着扼窒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
  
  身前,尚怀通令人心窒的暴戾一剑已带起逼面的狂风。
  
  ——
  
  嘴角血迹殷然的少年站在面前,就像一个无力的布娃娃。
  
  尚怀通怒火仍然满溢,但他已强行按下了自己面上的失态。
  
  这副画面实在平复了他的心情。
  
  不过一只蹦得高一些的蚂蚱,他只要想按死,任何时候都可以按死。虎去爪牙,鸟失双翼,抛去幽生之剑——自己真正的骄傲去和人比斗,输了又如何?
  
  过去十多年,你在抱着你那些可怜的剑技来回钻研,而我孤诣的东西,是你永远触及不到的高度。
  
  尚怀通当然知道这位少年才十七岁,但他更知道的是,这一剑过后,他的剑道之路也就永远停在十七岁了。
  
  幽生之丝生于剑中,尚怀通面无表情地左手按腕,整片境界幽幽地脉动。
  
  每个人都感到了惊心的凛然寒意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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